任何长久的关系，都是反人性的

老K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院子里给一池锦鲤喂食。

电话里，他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宿醉未醒的疲惫。

他说，他跟老婆快过不下去了。

我问，出什么事了？家暴了？还是外面有人了？

他说，都不是。

就是……没意思。

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下班开车到地库，熄了火，在车里坐上半个小时。

不想上去，那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闷罐，进去就喘不过气。

两个人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她看她的剧，我刷我的手机，孩子在中间像个楚河汉界。

吃饭的时候，唯一的声音就是碗筷碰撞。

我问，以前不是挺好的吗？朋友圈里三天两头秀恩爱。

他说，别提了，那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刚在一起那会儿，是真的好。

有说不完的话，去哪都黏在一起。

觉得对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另一半灵魂。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

现在看她，就像看一个合租的室友，还是个处处让你不顺眼的室友。

她嫌我袜子乱丢，我嫌她头发堵下水道。

以前觉得是可爱的迷糊，现在看就是纯粹的懒惰。

以前觉得是爽朗的笑声，现在听就是刺耳的噪音。

他最后问我，你说，我们是不是不爱了？

或者说，我们当初所谓的爱，根本就是一场幻觉？

我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把手里最后一把鱼食撒进池里。

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锦鲤蜂拥而上，争抢着食物，水面泛起一阵剧烈的涟漪。

等水面稍微平静，我对老K说，你有没有想过，任何长久的关系，本质上都是反人性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这个观点对他来说，可能有点刺激。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爱”是美好的，是顺应人性的。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反人性”？

人性是什么？

从生物学的底层代码来看，人性追求的是新鲜感，是基因的更广泛传播。

雄性渴望征服更多的雌性以留下更多后代，雌性渴望更强的雄性以保证后代的生存质量。

这种镌刻在基因里的“算法”，驱动着我们永远对“下一个”抱有好奇，对“已拥有”的产生厌倦。

一段关系，从最初的激情澎湃，到后来的温吞如水，本质上，是多巴胺的消退。

多巴胺是什么？是一种神经递质，负责奖赏和激励。

当你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大脑会疯狂分泌多巴胺，让你产生愉悦、兴奋、上瘾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我们常说的“爱情的火花”。

但多巴胺的分泌，是有阈值的，而且会不断提高。

同一个刺激源，带来的兴奋会越来越弱。

就像你喜欢吃一道菜，天天吃，连吃一个月，你看到它就想吐。

爱情也是如此。

最初的牵手，你会心跳加速。

第100次牵手，你可能毫无感觉，甚至觉得对方手心有点汗。

最初的亲吻，你会意乱情迷。

第1000次亲吻，可能只是完成一个睡前的仪式。

这不是因为爱消失了，而是你的“人性”在告诉你：

这个刺激，我已经习惯了。

我需要新的刺激。

所以，你看，从这个层面讲，喜新厌旧，才是我们最真实的人性。

而婚姻、承诺、忠诚、长相厮守……

这些社会文明构建出来的概念，本质上，都是在要求我们对抗这种“喜新厌旧”的动物本能。

它要求你，在多巴胺褪去后，依然能从同一个人身上，找到存在的意义。

它要求你，在看尽了对方所有的优点之后，去拥抱对方那些你曾经一无所知的缺点。

它要求你，放弃整片森林的“可能性”，去耕耘属于你自己的那一小块“确定性”的土地。

这难道不是“反人性”吗？

它简直就是一场以“个体”向“我们”缴械投降的漫长仪式。

老K在电话那头长叹一口气，说，被你这么一说，感觉更绝望了。

既然是反人性的，那我们普通人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干脆都别结婚了，搭伙过日子，合则来，不合则散，岂不是更顺应人性？

我说，你只说对了一半。

“反人性”不代表“反人类”。

恰恰相反，人类文明的全部进程，就是一部不断“反人性”的历史。

人性是懒惰的，所以我们发明了纪律、制度、截止日期，来对抗懒惰。

人性是贪婪的，所以我们设立了法律、道德、信仰，来约束贪婪。

人性是短视的，所以我们提出了长期主义、复利思维、战略规划，来超越短视。

在关系里也一样。

我们对抗“喜新厌旧”的动物性，是为了成就一种更高级的人性——那就是对“深度链接”的渴望。

你有没有发现，人性中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需求？

那就是归属感、安全感和被无条件接纳的渴望。

我们渴望有一个人，能见过我们最优秀的样子，也见过我们最狼狈、最不堪、最丑陋的样子，然后，依然选择留在我们身边。

我们渴望有一个“我们”，一个最小的社会单元，来共同抵御外部世界的风雨和不确定性。

我们渴望自己的生命，能在另一个生命里，留下独一无二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种渴望，同样是人性的一部分。

而且，是比追求新鲜感更高级、更深刻的人性。

所以，长久的关系，并不是用“社会性”去压抑“动物性”，而是用一种“高级人性”去引导和转化“低级人性”。

这个过程，我称之为“格物”。

“格”，是探究、是修行、是下功夫。

“物”，是你和对方这个人，是你们这段关系，是你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具体的小事。

一段关系，刚开始靠的是“吸引力”，是荷尔蒙。

这不需要你做什么，是人性本能的驱动。

而一段关系想长久，靠的是“经营力”，是“格物”的功夫。

这需要你主动去做些什么，去对抗熵增。

什么是“熵增”？物理学上说，一个孤立的系统，总会从有序走向无序。

你们的感情，就是一个系统。

如果不持续投入能量去维护它，它就会自然而然地从“有序”（激情、甜蜜、同频）走向“无序”（冷漠、争吵、疏离）。

老K说，我懂了。

就像开公司，创业初期靠的是激情和风口，但想做成百年老店，靠的是管理、是文化、是不断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你现在觉得“没意思”，不是爱消失了，而是你们的关系，从“创业期”进入了“运营期”。

你们都停止了向这个系统里“投入能量”，所以系统开始“熵增”了。

你们都在用“消费者”的心态，去对待这段关系。

你在抱怨对方不能再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了，对方也在抱怨你不能再给她提供“浪漫惊喜”了。

你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顾客，等着对方来服务自己，一旦服务不好，就想“退货”。

但长久的关系，需要的是“创造者”心态。

你不再问“你能给我什么？”，而是问“我们能一起创造什么？”

这个心态的转变，是“格物”的开始。

我有个朋友，是个做紫砂壶的匠人。

有一次我去他工作室喝茶，他给我看他新烧出来的一把壶。

壶身上有一小块颜色不太均匀，像个小小的疤。

我说，这个是不是算次品了？

他笑了笑，说，这叫“火痕”，是柴烧的魅力所在。

在窑里，火焰会随机地舔舐壶身，在不同的位置留下不同的印记。

每一把柴烧壶的火痕，都是独一无二的。

它不完美，但它记录了这把壶在烈火中经历的一切。

他说，现在的电窑、气窑，烧出来的壶，颜色均匀，完美无瑕，像流水线上的产品。

而柴烧的壶，充满了不确定性。

你不知道火焰会给它留下什么样的故事。

他说，一段好的关系，就像一把用心养出来的柴烧壶。

刚开始，它只是个泥胚（两个人相遇）。

经过设计、塑形、雕琢（磨合期），然后入窑，经受烈火的考验（生活的种种矛盾和危机）。

出窑后，它身上可能会有各种不完美，有“火痕”（争吵的伤疤），有“跳砂”（性格的颗粒感），有“铁熔”（彼此的缺点暴露）。

你可以选择把它当成次品，扔掉，再去寻找下一把“完美”的壶。

你也可以选择接纳它的不完美，用心地去“养”它。

用茶水日复一日地滋润它，用双手不断地摩挲它。

久而久之，这把壶会变得温润如玉，光泽内敛。

那些曾经你以为是瑕疵的“火痕”，在包浆的映衬下，反而成了最动人的细节，成了它独一无二的“身份证”。

更重要的是，这把壶里，浸润了你的时光，你的心血，你的故事。

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物”，而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你和它的关系，不再是“我”和“它”的关系，而是一个包含了时间和情感的“我们”。

老K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说，我好像明白了。

我一直在寻找一把“完美”的壶，总觉得我老婆身上的“瑕疵”越来越多。

但我忘了，我自己也是一把满是“瑕疵”的壶。

我们俩，就是被扔进同一个窑里的一对“瑕尸壶”。

我笑了，说，这个比喻有点难听，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争论谁的瑕疵多，谁的瑕疵少，然后决定要不要“退货”。

而是接受我们都是“瑕尸壶”这个事实。

然后，拿起一块“养壶巾”，开始为对方“抛光”。

这块“养壶巾”，叫“刻意经营”。

比如，重建沟通的仪式感。

你们可以约定，每周找一个固定的时间，放下手机，关掉电视，哪怕只有半小时，专门聊聊天。

聊什么都行，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看到的八卦新闻，聊孩子的糗事。

重点不是聊的内容，而是“我们在专属的时间里，彼此专注”这个行为本身。

这个行为，就是在为这个“关系系统”注入能量。

比如，创造新的共同体验。

人性喜欢新鲜感，那你们就主动去制造新鲜感。

不要总窝在家里。

可以是一起去学一个早就想学的技能，比如烘焙、油画。

可以是一起去探索一个没去过的城市，哪怕只是周末去邻市住一晚。

可以是一起重温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找找当年的感觉。

这些新的体验，会形成新的“共同记忆”，覆盖掉那些日常琐碎带来的厌倦感。

比如，练习“非暴力沟通”。

我见过太多夫妻，一开口就是指责、评判、抱怨。

“你又把袜子乱丢！”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种沟通模式，就是在给关系“泼冷水”，加速熵增。

学会说，“我看到沙发上的袜子，感觉有点不舒服，因为我希望家里能整洁一些，你下次能把它放进脏衣篮吗？”

把“你”开头的指责，换成“我”开头的感受和需求。

这一个小小的句式改变，就能避免90%的争吵。

它传递的信息是：“我不是在攻击你，我是在邀请你和我一起解决问题。”

老K说，这些道理听起来都懂，但做起来太难了。

感觉像是在演戏，不自然。

我说，所有技能，刚开始学的时候，都像在演戏。

你学开车，一开始手忙脚乱，眼睛要看后视镜，脚要踩离合，脑子里还要想着教练说的口诀，非常“不自然”。

但当你开上一万公里，这些动作就都成了你的肌肉记忆，你甚至可以一边开车一边听歌聊天，非常“自然”。

经营关系，也是一种需要刻意练习的技能。

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别扭、尴尬，但当你坚持下去，把这些“刻意”的行为，内化成你们相处的“习惯”，它就成了你们关系里最“自然”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就是“格物”。

它是一个逆流而上的过程。

顺流而下，顺应人性，那是“一夜情”和“短暂关系”的逻辑。

逆流而上，对抗熵增，才是“长久关系”的修行。

它要求你放弃对“完美伴侣”的幻想，承认关系必然有“瑕疵”。

它要求你放弃“一劳永逸”的懒惰，接受关系需要“终身学习”。

它要求你放弃“索取者”的自私，转变为“创造者”的担当。

这很难，非常难。

因为它要求我们去做一个更成熟、更有力量、更懂得爱的人。

所以，你看，为什么很多人在一段长久而健康的关系里，会变得越来越好？

因为这段关系，逼着他们去“反人性”，逼着他们去“格物”，逼着他们去完成一次深刻的自我成长和灵魂锻造。

他们反的，是那个浅薄的、懒惰的、喜新厌旧的“我”。

成的，是那个深刻的、坚韧的、能够创造深度链接的“我们”。

这才是长久关系，最迷人的地方。

它不是一个消耗你、磨损你的黑洞，而是一个淬炼你、成就你的道场。

我把这些年关于人性、关系、系统思考的一些心得，整理成了50个底层的思维模型，放在了我的电子书《格物之道》里，一共30万字，分为5大模块，50个章节，你可以在评论区订阅。

比如，用“熵增定律模型”，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所有关系不维护就必然走向衰败；

用“双重束缚理论”，你就能识别出那些让你“怎么做都是错”的沟通陷阱；

用“控制二分法”，你就能分清楚哪些是你能改变的，哪些是你必须接受的，从而减少大量的内耗和痛苦。

这些模型，不是什么玄乎的理论，而是我从无数真实案例和经典智慧中提炼出来的“心法工具”。

它们不能帮你找到一个“完美”的爱人，但能帮你把你身边那个“不完美”的人，变成“对”的人。

能帮你把一段“反人性”的艰难修行，变成一场“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精彩旅程。

如果你觉得你的关系也进入了“运营期”，也感受到了“熵增”的寒意，或许这些工具能帮你重新点燃炉火，为你们的系统注入新的能量。

电话挂断前，老K说，我决定了。

我问，决定什么了？离婚吗？

他说，不。

我决定今晚回家，不玩手机了。

我老婆不是喜欢看那个什么破案剧吗，我也坐过去陪她看。

我倒要看看，那个凶手到底是谁。

我笑了。

我说，挺好。

这就是“格物”的第一步。

从关心“凶手是谁”，到关心“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从对抗一个“不顺眼的室友”，到拥抱一个“有瑕疵的战友”。

这趟逆流而上的航程，祝你，也祝我们，好运。

声明：本篇文章来自《诺亚书房》会员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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